第四章 跪拦军车寻找妈妈

1、那些个日日夜夜,真不知我们一家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盼望期待着和妈妈见面,但不知炮火隆隆的安康山城武斗何时能结束?我们的妈妈在教师暑教会挨整,她还活在人间吗?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小小安康山城武斗极其严重,因其典型的农村包围城市,烧杀掠抢闻之惊心,加之两派各设电台,故惊动中央,闻名全国。安康武斗有禁无止,中央采取果断措施,于1968年下半年,由兰州军区派中国人民解放军8163部队到安康,与安康军分区,总字282部队一道强行制止武斗。部队开进后,先用装甲车隔开武斗双方,然后将所有工事堡垒强行摧毁。两派头头摄于部队强大压力而有所收敛,安康城区始见平静。

2、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8163部队,我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亲人。

十来岁的女孩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我带着两弟弟跪在马路上拦军车。心里认定:要进城找寻妈妈,只能求助亲人解放军。一辆辆军车风驰电挚呼啸而去,我们姐弟跪在马路上,挥舞着小手。终于拦下一辆军车,两个年轻的军人走近扶起我们。我向解放军哭诉着:

我们的爸爸已经被打死了,我们要进城去找妈妈,不知妈妈还活着没有?我们饿饭了,没法生活了。亲人解放军,请你们一定要带我们进城找妈妈……

年轻的解放军看着我们一高一低的几个小娃娃,哭得像小泪人似的,那么伤心可怜。同情弱小的善良心驱使他们去请示首长,得到允许后,用军车带上了我们三姐弟进城找妈妈。解放军叔叔还给我们送来了水壶和馒头,我们姐弟狼吞虎咽,感激的破涕为笑。进城找妈妈,幼小的心灵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当我们踏进血腥风雨的武斗山城,到处都是战争后的残垣破墙,摧毁的民房,烧焦的城墙。我们费尽周折打听到妈妈还活着,正值遇见认识我们的班主任阙老师把我们送到了妈妈的所在地,西关的一所房子里。当我们见到妈妈,妈妈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儿。同屋的汪阿姨说:自打听到你爸爸遇害的事情,你们的妈妈不吃不喝不说话昏睡躺了一星期了……孩子们,快去见你们的妈妈吧!

我们几个孩子扑到妈妈的床前,拼命地哭喊着妈妈!妈妈!我们来看你来了!妈妈像是从昏迷中一下惊醒,紧紧地抱着她的几个孩子失声痛哭……

正值此时,我们的大哥也从新疆赶回来了,他一进城就得知了父亲遇害的噩耗,伤心欲绝……被几个同学架进来了。母亲抱着我们兄妹四人哭作一团,我们全家人悲惨凄厉的哭声穿透安康山城的天空,孤儿寡母绝望的呐喊在中国的苍穹上回荡!

3、文化大革命是世界上最为荒唐的革命,文化大革命让我们年幼丧父,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我的父亲被文化革命迫害致死,我们连父亲的尸体也未见着。父亲一个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看着安康山城武斗严重升级,战争是残酷的,会给人民带来灾难,误国误民,武斗能摧毁家园,摧毁老百姓和谐安静的生活。于是忘了自己是摘帽右派,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用毛笔蘸墨激情转载了红旗杂志上刊登的社论“要文斗,不要武斗。”张贴在职工吃饭的饭堂,谁知触犯了一小撮别有用心人的敏感神经。他们下令抓走了父亲,武斗狂人将父亲五花大绑抓去暴打,打断了几根肋骨、胳膊,后又被押在流水店的汉江河畔枪杀。尸体暴晒在河滩,没有一个人敢去给收尸埋葬。

我们没一个亲人知晓,母亲被封在武斗的安康山城不知死活,我们几个小的小,老的老远在老家恒口对发生的惨案浑然不知。一星期后,汉江下暴雨涨洪水,父亲的尸体被洪水吞没……

呜呼哀哉!偌大的国土却找不到掩埋父亲的一掬黄土!在目无法治的年月,我们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们四兄妹年幼就失去了博学慈爱的父亲,年轻的妈妈仅33岁就失去了夫君。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庭。

4、有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五十年代末,县、区、社开三级干部三干会住在我们家楼上。会议结束,我和哥哥去打扫卫生时,发现了一个大钱包,里面装满了钱。父亲让我们兄妹立刻把钱包送到区公所上交了。从此我们记住了父亲教我们的拾金不昧这个成语。父亲常常把我放在他的膝盖上,教我背唐诗宋词,给我们讲有趣的哲理故事……用他的大鼻子亲我的小鼻子,给我剪手指甲。他慈祥的神态至今我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父亲被杀害,从此我们缺失了父爱的教诲,从此我们的家没有了欢声笑语,从此母亲柔弱的肩膀要担当起抚养四个孩子和侍奉三个老人的重担。……

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浩劫,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漫漫的沧桑岁月,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爱的孩子要勇敢地去面对世上的苦难,只身闯荡险恶的人生。我们再也听不到父亲谆谆教诲,只能自己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去寻求真理!  

5、曾几何时,我们年轻的父亲,他才华横溢,聪敏过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他长的高大魁梧,英气逼人。是兰州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经常在《甘肃日报》、《陇花》、《青海湖》、新疆文联的《天山》、兰州大学主办的文学校刊《百草园》等文艺刊物发表诗歌、杂文、学术性论文。被同学们誉为才子,他的同学朋友评价说:你的父亲本应是中国文坛上的一颗新星,他年轻气盛,志存高远。当年他学习文化先驱鲁迅,不参加任何党派,就是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1958年正是生命勃发,才气锐气茂盛之时,厄运找上门,无处逃身,被补划为右派,从此剥夺政治生命。风雨兼程改造路,坎坷磨练十载程。1968年正值生命走向成熟,知识更加渊博,创作热情旺盛爆发之时,连续创作的剧本《煤山血泪》《煤山红日》《考女婿》等震撼陕南山城,获得陕西省、安康地区创作特等奖。正当倾心报效祖国的季节,十年浩劫难以躲过,又一次被夺取了生物生命。58年的错划右派运动到66年发起文化大革命这种不良运动,扼杀了多少位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的生命。这笔血债是我们人类上进的耻辱!这一页也是社会进步的耻辱,将被历史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我谴责那个时代,我谴责唯成分论,谴责反动的血统论。扼杀人才、扼杀生命、灭绝人寰、阻止社会的进步。

付出鲜血和生命代价的教训,后人不能淡忘,历史决不能重演!

 

 

唐平写于杭州岸上蓝山

 ·静 书 斋·

2014年春天